【双兰】河道 第八章（完）
第八章 世界之树
完结了完结了！
正文：
寂静。黑暗。
生于陆地的人类天生地对于深海有一种内在的恐惧：寂静无声的空间，深不见底的黑暗，偶尔波动的水流不知道会藏着什么样的庞然大物，对于高压和缺氧的恐惧则会进一步加深人的恐慌。
兰陵王的目光映着深海黑暗，平静无波。
他并不恐惧——甚而，他有些微的放松。眼前这样的黑暗，这样平静无澜、暗流汹涌、仿佛不知何时何地就会突然伸出一条触须将你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，这样的黑暗——他实在太过熟悉。
他常常在漫漫长夜里，如是抵挡着他内心黑暗的吞噬。他成为“兰陵王”，化身黑暗的一部分，却要通过杀戮来保持神智的清醒。阴谋、罪恶、无情，乃至某种最为低级的恶意化成粘稠泥沼，再包裹住兰陵王。这熟悉的环境令他在白昼里忽视了的某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。
水流波动有些微的异样。兰陵王的思绪从内心的黑暗中抽身而出，恰好望见大门另一侧的粉红色身影。视线里的身影仿佛有某种力量似的，兰陵王只是这样注视着对方几秒，就感到自己内心隐隐躁动的黑暗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。
兰陵王保持着隐身的状态，一手扒住峭壁，以免自己随着水流飘离。大门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。他与花木兰各自一端，在门的两侧，等待着最后的敌人。他们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，已经要超出预计了。再这样下去，他们的氧气马上就要不够用了。头顶上不远处一道蔚蓝身影滑过，是庄周与它的神兽。至于李白——
一抹剑意蓦然划破水流，带着白色浪尾向大门冲去！
剑仙保持着直立的姿态漂浮在空中，神色悠然，仿佛刚刚那凌空剑意不是他发出来的一样。他的目光向这边望了过来，在昏暗的水底，对方似乎向他们所在的大门打了个招呼。
兰陵王不自觉地皱了下眉头。剑仙无论到哪里都恣意悠然的姿态，有些时候着实让人有些头痛。他想转过头确认对面的花木兰的情况，却忽然绷紧身体。
水流有问题。他放缓呼吸，让自己的背部完全贴紧峭壁，让自己处于备战状态——
下一秒，一个巨型的触手猛然冲出了深渊，直指李白。然而它却扑了个空：青莲剑歌的时间结束，李白的身影已经在原地消失了。这一变故似乎把它激怒了，巨大的触手在海底挥舞，接着又从黑暗里冒出来另外两只一样的、但大小显得更小的触手。
三只……
兰陵王把视线移开。现在不是关心李白和庄周能否应付的时候。他转过头，余光瞥见一抹粉红色如光般切入门一侧的方向。
时间已经不多了。
他松开扣住崖壁的手，瞬间复杂汹涌的海流把兰陵王卷入深处。他没有抵抗，只是向深处荡去，直到贴近大门的时候，第一次向大门处使用了技能。下一秒，他冲向了门前的锁链，一手紧紧抓住了锁链上的环扣。几乎是同时，花木兰也到了另一侧与他几乎相同的位置。他们在黑暗里对视了一眼，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凝重。
需要尽快了。
花木兰几乎是到达大门的一瞬间一手扣住锁链，另一只手单手发力，抽出了大剑。纵然有水的浮力，这一动作也让她手臂上的肌肉尽皆凸起，一股酸痛沿着虎口传来。她定了定神，刚想要向着锁链中间落锁的地方行进，便感到一股强大的水流席卷过她，卷起些许泥石。
花木兰握紧大剑，全身发力，勉强稳住自己的身体，同时眯起眼睛向上望去：果然，在河面稍浅的地方，李白的身影刚刚划过一道白影，堪堪避过两条小触手的致命夹击。在旁侧不远处，鲲灵巧地与剩下的那条周旋。
她和高长恭现在都相当于只身“挂”在这海边的悬崖上，只有手边的锁链这一个借力点。只要这海底的怪物有一点动静，引起的水流都会让他们被卷离这里。她必须要等待一个时机，等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……如同一个刺客一样。
花木兰抬眼，对面是一片浓稠黑暗。高长恭早就在下水前隐身了，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。可她莫名地笃定，似乎在茫茫黑暗中感到了对面投来的视线，一如既往地冷淡、平静，带着刺客对生死特有的漠然。
等出去之后她得劝他改改，花木兰漫无目的地想，心里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。
等待是漫长的；他们像等待风停的鹭草，随着水流方向来回动荡。每当水流的波动稍有减弱，下一秒却会涌上更加诡谲的涡流。花木兰放缓了呼吸，半阖了眼，眼减少氧气的消耗。战斗、流血、生死一瞬间似乎都远离了，在水面外的另一个遥远模糊的世界里。在这个世界里，只有她一个人，仿佛永恒般地在繁杂的黑暗里，等待一个水流平静的、万物皆空的、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瞬间……
……不，她不是一个人。
花木兰即将合上的双眼又慢慢抬起了，望向对面的那个方向。在黑暗中，有极其细微的一小串气泡冒出来。
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与她在一起。
花木兰握紧手中的大剑——在刚刚那个将近昏睡的、融入黑暗的瞬间，她差点不自觉地放松了握着大剑的力量——而后再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，与对方的呼吸一起等待着时机的到来。她在心中默数着自己的脉搏。
一、二、三……
世界嘈杂中，脉搏与那个人的呼吸成为两个相互交应的稳定器——
十五、十六、十七……
在数到“十八”的时候，两个声音奇迹般地、重合了。几乎同时，外面喧闹的嘈杂声忽然消失了，世界仿佛静了一瞬，万物静止，音声俱寂。
就是现在！
几乎在一刹那，两道身影同时冲向了锁。而后，巨大的冲击以锁为中心，向外荡开了圈圈波纹。一声在水下沉闷的轰然巨响响起！
锁碎了。
与此同时，李白和庄周正在周旋的巨大触手顿了一下，接着发出了异常刺耳、低沉、令人毛骨悚然的狂怒声音，而后三条触手都急速地回身冲向正在门前的二人。它的狂怒宛若落天惊雷，如同被触怒的奥林匹斯山至高神袭向偷了火种的普罗米修斯。
然而。
门缓缓地——在那一秒中，仿佛一切都被放慢了——向两侧打开，露出一条缝隙。一道明亮的、温暖的白光，宛如火光般照亮了整个黑暗的海底。
——历经千难万险，普罗米修斯们还是把火种带到了人间。
下一秒，怪物撞向峭壁，一瞬间天崩地裂，大地晃动，水底仿佛有什么火山骤然爆发了一样，直将水中稍浅部分的李白庄周二人卷出河面一米有余。于此同时，门所在的位置的强光从一个亮点，逐渐扩大，直到把怪兽的身影与怒吼全部淹没，如同白昼般笼罩了整个空间。
王昭君停下脚步，她发型凌乱，裙摆破了好几处，高贵的公主却仍挺直了脊背，冰棱魔杖轻触地面。狄仁杰长舒一口气，收回令牌，表情仍然肃严。马可波罗咳了口血，脸上却带笑，吹了下自己手中发烫的枪管。安琪拉合上魔法书的手腕以极细微的频率微颤着，小个子的女魔法师却像是不屑地轻哼了声。蔡文姬小小地欢呼了一声，操纵着自己的座位跳着转了一圈，光芒柔和。战斗着的人们得以幸存下来，他们不自觉地仰头，看向头顶逐渐消逝的黑暗。
只有百里玄策，怔怔地注视着河道更深处的地方，那里，李白一手拄着剑，另一手正伸手扶庄周起来，身旁的鲲蔫蔫地拍了下自己的鱼鳍，翻了个身。
独独缺了两个人。
“师父、队长……”
最后一丝黑暗彻底淹没在明朗白光中，少年些许颤抖的声音是这场比赛最后余响。
天亮了。
一棵大树。
它是如此高大，树干二十人环保尚有不足，树冠蜿蜒张开，覆盖整片天空，宛如云彩。
这里是……？
花木兰睁开了眼睛，映入眼帘的就是这样一棵大树。她眨了眨眼，从地上爬起来，环顾四周。
她正在一片荒野之中。一片无法望到尽头的荒野，在这茫茫荒野里，什么都没有。唯有她与眼前的这棵大树。在树干底下，围绕着根部的一个圆圈里，绿草鲜花茂然盛开。但奇怪的是，再往外多两步，土地一下子变成了干枯龟裂的土灰色，就好像生机彻底干枯了一样。
“这是……”她不自觉地喃喃出声。
“这是「生命之树」。”一个安静的语调在她身后响起。
花木兰一惊——她竟没有察觉到任何脚步声——转过头，看到了一个小个子的奇异生物。他带着一个木制的、宛如鸟展双翅般的面具，面具黄发系成垂髫落下，背后落下鸟羽一般的披风。他的身上有一种亲切的、生命的力量，花木兰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。
她问：“这里是哪里？”
“「无何有之乡」。”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。
花木兰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。她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，回过头去寻对方，“你还活着啊。”
最后怪兽那一下直接把他们两人摔进了那扇门中，他们没有来得及反应便陷入了一片白光的眩晕里。
高长恭站在她身后。他的脸上没有了面具，俊逸面容完整地露出来。他的眼神对上花木兰时动了一动，像铺了一层软絮。待他将目光从花木兰身上移开时，那层软絮又像是被风吹走了，只留下平静清浅的地面。他向着那个身着奇异的小个子颔了首，道，“鬼谷子。”
……鬼谷子？那个——传说中曾经转生为神明的鬼谷子？据说他在那之后就消失在大河流域某处，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“你好。”鬼谷子笑了起来，笑声轻快而亲切，“兰陵旧国的子民。”
“等等……”花木兰忍不住插了嘴，“你们认识？”
他们两人同时看向他。鬼谷子再次笑了起来，笑声却并不让人讨厌；而兰陵王则动了动眉，露出了一个像是无奈的神色：“鬼谷子是被兰陵历代供奉的神灵。”
“可不要这么说。”鬼谷子稍稍敛起神色，尽管这样，他看起来还是柔和的，“你们信奉的是「世界之树」。”
这时，花木兰才记起，在当时，她与兰陵王在那个兰陵旧址里，在神坛上看到了一棵大树的雕刻图案。那么之后——“那个……捣乱的，也是你们？”
她忍不住问道，看了一眼高长恭。
对方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。尽管如此，花木兰却还是皱起了眉，看向这个空间里除却他们二人的唯一一个存在。
鬼谷子并没有生气。他只是摇了摇头，“你应该也看到了……我只是「看到」了这件事的发生。在当时，世界之树的力量太过虚弱，我没能帮忙。”他的神色染上了悲伤，看向兰陵王，“我很抱歉。”
兰陵王淡淡地道，“与您无关。”
鬼谷子露出了苦笑。他转过头，看着花木兰，接着道，“至于真正做下了那些事的那个「东西」，你们会知道的。只是不是现在，现在还太早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神色柔软了下来。“我们还会再见面的。”
他的话继续下去时，花木兰与兰陵王同时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开始扯住他们，把他们向着远离这个地方的方向去。
“这是？”
花木兰转头看向高长恭，见对方向她轻轻摇了摇头，她才转过头，刚想说什么的时候，却被鬼谷子打断了，他看着他们，目光充满喜爱，像是神祗看着自己世界中出生的子女，“你们真的很关心彼此。要这样下去……这样你们才能成功。”
“什……”花木兰脸发烫，不自觉地要张口反驳，却见鬼谷子举起了手杖。与此同时，拉扯他们的那股力量一下子变大了。
“你们该回到原来的世界去了。”他道，“以后还会再见的。”
话音未落，花木兰就再一次地失去了意识。
等她醒过来的时候，映入眼帘的就是玄策焦急中带有欣喜的神色。她没有反应过来，在模糊中意识到百里玄策已经抬头去叫了他的哥哥。
等到百里守约、铠和苏烈全部围过来的时候，花木兰已经坐起来了。她扶了下头——太阳穴有一股尖锐的疼痛——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话音刚落，屋子里一下子寂静了。
最后，是铠打破了屋子里的沉默，“你没有睡着，你是「消失」了。”
他冷静地道。
花木兰看着他，半晌没有反应过来。
“你什么意思？你是说……”她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，“我整个人就直接从这个空间里「消失」了？”
“是的。”
花木兰不禁再次揉了下太阳穴。疼痛缓解了一点，她接过百里守约递过来的一杯水，“那玄策呢？”
“他也「消失」了。”铠道，“只不过消失的时间比你短。”
看来，这就是她在「无何有之乡」的那段时间了……
花木兰干巴巴地笑了一声，“我以为我只是去打了场比赛而已。”
在平常，“荣耀学院”的英雄遍布各地。只有在比赛时，学院会提前通知他们，以让他们在学院提供的神经插入式模拟战场上战斗。值得注意的是，这种战斗仅仅是神经层面的、虚拟的战斗，因此英雄才能够无数次地复活。
现在他们却来告诉她，她真的是本人在那个空间里复活了四次，最后一次还到了另外一个空间？
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做到这一点？或许，真的只有「神灵」才能做到？
未解的谜题太多，花木兰被太阳穴的疼痛逼到不再去想。反正她已经活下来了，她想。现在的当务之急，是确认长城目前尚且安然无恙。还有——
“咳。”花木兰眨了眨眼，“咱们这有酒吗，守约？”
“嗯？前一阵子大唐从长安送了一批梨花酿，你要做什么？”守约道。
花木兰冲他笑了笑。这一刻，一切谜题、未知和危险都远去了。
“有个约要赴。”
END
